——在马尾“三网友案”研讨会上的发言
杜 光
今年4月16日在福州马尾区法院上演的对范燕琼、游精佑、吴华英的审理和宣判，是又一幕司法丑剧。它从一个小小的侧面，反映出政治权力对司法独立和网络自由的侵犯。与此同时，在马尾法院的外面，有两千多本地的和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维权人士齐集街头，声援三位遭受司法迫害的维权网友，展现了志愿维权的公民力量的壮大和团结。这个强烈的对照说明，随着政治权力加剧对公民自由权利的剥夺，维护公民权利的力量和行动也在进一步凝聚和发展。
近一两年来，因在互联网上揭露官场黑幕、社会不公和冤假错案而遭到报复、打压甚至抓捕、判刑的事件，时有所闻，互联网上声援被迫害者、谴责官府和恶势力的文章和跟帖也为数甚多，但引发数以千计的公民进行街头示威的群众运动，却是前所未闻的。当然，这种形式的抗议和维权活动，近几年并不少见，每年的群发性事件达几万件，但起因多属物质利益被侵夺，如拆迁、圈地、索赔、讨薪、就业等等。据我所见，马尾的“416”事件是第一个因为维护言论自由而发生街头示威的群众运动，我们不妨把它称为“416运动”。
“416运动”是发生在个别地区的个别事件，但它却有着值得我们重视的象征意义。有一句成语叫“一叶知秋”，从一片树叶飘然落地，我们可以感觉秋天到了。“416运动”让我们感觉到什么呢？
我去年年底在一篇回顾2009年的文章里提到：“2009年是令人提心吊胆的一年，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各领域的成就，掩盖不了全面危机的深化。”特别是反改革的气焰高涨，旨在复辟毛泽东时代的毛极左派的猖狂，权贵集团同他们的合流勾结，构成了2009年的最大特点。因此，我是怀着很大的忧虑和担心进入2010年的。但是，近几个月发生的一些社会事态，却使我看到了穿透浓云的一缕阳光，增加了对社会发展前景的信心。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中国一百多年的历史，充满着民主主义和专制主义的矛盾与斗争。就六十年来的历史来说，毛泽东一手发动的社会主义革命，实现了专制主义的全面复辟。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启动的改革开放，意味着民主主义的巨大胜利。虽然社会发展仍然不断地受到专制主义的干扰、压制，甚至破坏，但被胡绩伟称为“胡赵新政”的政治环境和社会条件，还是保护、培育了一些民主主义自由主义的力量。遗憾的是，这些在八十年代相对宽松的言论和出版有限自由的保障下成长起来的民主力量，都因1989年的血腥镇压而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不论在朝在野，几乎一网打尽。但是，二十年来，民间的民主主义暗潮却一直在涌动潜流。它借助于互联网、维权运动和山寨出版物等载体，不断地扩大阵地，积聚力量，准备着民主主义高潮的到来。“416运动”正是民主主义开始复兴的一个标志。
“416运动”的参加者，既有福建和当地关怀这个冤案的大量公民，也有来自全国各地至少10个省市的维权人士。他们一方面固然是声援三位维权网友，抗议政法机关对他们的“诬告陷害”，但更重要的意义，是这个案件的实质，在于政治权力对网络言论自由的侵夺和对维权人士的迫害。这就使这个运动超出了个别地区、个别案件的性质，成为民主主义和专制主义抗争较量的一个典型。
“416运动”标志着民间的公民意识的觉醒和公民社会的成长。这么多人来到马尾法院的门前，有些还是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地赶到马尾，付出了许多时间、精力和金钱，为什么？因为他们意识到维护言论自由、捍卫互联网这个自由天地的重大意义，所以自觉地承担起保卫公民权利、维护宪法尊严的社会责任。据一篇现场报道披露，有一位维权网友说：“现在受迫害的是他们，如果我们不起来抗争，也许下一个就会轮到我和你了。”维权维权，维护的不仅是被剥夺、被迫害者的权利，也是包括你我他等等所有公民的权利。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反映了公民意识的觉醒程度。“416运动”的参加者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社会宣告了公民应有的权利意识，呼唤着公民社会的成长，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
“416运动”的街头示威所表现的和平非暴力性质是很值得称道的。示威者打着“公平正义比太阳还要光辉”等标语，高唱《国歌》、《国际歌》，虽然没有人组织，却散而不乱，和谐有序。对于来到现场的警察和保安，他们没有采取敌对态度，有的网友甚至向他们送去面包和饮料。五六个小时的示威，没有发生肢体冲突，没有人受到肉体的伤害，这是很难得的。虽然他们没有能够使受审的维权网友避免判刑的结果，但街头示威活动却取得了非常的成功，对于维权运动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特别是当前民众反抗压迫的斗争，有向暴力对抗发展的趋势。近两个月来，在福建南平、广西合浦、广东雷州、江苏泰兴、山东潍坊等地，连续发生了五起校园血案，因受到压迫而对社会心怀不满的凶手，竟然杀向柔弱的儿童。这说明我们这个社会已经充满了不和谐不稳定的戾气，许志永把它称为“中国特色的个人恐怖主义”，它是专制统治和暴力压制所结出的恶果。“416运动”所展现的和平抗争的成功，应该有助于扭转这个维权抗争中的不良倾向。
面对权贵集团和毛极左派的合流勾结，非常需要民间在野的民主力量同在朝的改革力量协力合作。我在林昭、张志新的塑像揭幕仪式上曾经谈到“党内高层改革派的奋起和背水一战”，指的是温家宝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纪念胡耀邦的文章，这显然不是他的个人行为；如果再加上他不出席世博会开幕式，五四到北大呼吁学生发扬科学民主的精神，面斥弄虚作假的官僚体制积弊，更可以感觉到“奋起背水一战”的意味。这就说明，目前已经出现了有利于朝野合作以推进民主化改革的前景。
为了使这个前景成为现实，目前需要发展、扩大、凝聚民间的民主力量，把维权运动纳入合情合理合法、有理有利有节的轨道。我认为，维权运动是现阶段民主革命的三大形式之一（另两个形式是改革与启蒙），它的发展和影响，将会对中国的民主革命产生巨大的作用。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有足够的估计。
至于“三网友案”和“416运动”本身，我建议除有关上诉的法律准备以外，还应该总结诉讼和运动的经验，扩大宣传，一方面争取二审能有较好的结局，同时也可以把“416运动”推进一步，提高一步。例如，发布一个言简意赅的宣言（或声明、呼吁书、公开信），内容包括要求二审公开公平，捍卫网络言论自由，宣传和平非暴力的斗争形式等等，可以征集支持者签名；还可以考虑把审判的文件、有关的报道、文章等文字材料，辑印成小册子，从中央到省市区的有关部门，以及民间社会，广为散发。同时，争取在一些网站上开辟专栏，使更多的公民了解案件和运动的真相，从中受到教育和影响。
最后，我愿意借这个机会，对“416运动”的参与者表示敬意，你们的明智和英勇，你们的奉献和牺牲，都使我十分感动。我已年老力衰，无法站到维权第一线，和你们并肩战斗，但我的心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我能够做的，就是在后方为你们助威，做一个摇旗呐喊的小卒。
谢谢大家！
2010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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